石炳煌 X 谢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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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炳煌是湖南宁乡市的一位村民,大家眼中的怪人。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依据他自己发明的理论,盖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三层建筑。现在他要开始装修了,计划搬进去住。他通过各种借用、发明的概念,对这个世界似乎有着完整连续的解释:从宇宙形成到两性关系,遇到的人和事、包括他自编自演的太极拳,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故事在我们看来类似奇幻小说,但他以第一人称娓娓道来,让人确信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说出来。展览呈现的是石炳煌自己动手搭建的一个场景:守墓人。这个场景的背后讲述的是在宁乡市的一座山上唐代墓地的故事。在布展的过程中,石炳煌对细节的判断似乎只能是亲眼所见:竹林、蛇阵、避蛇决、一颗类似刺猬的通天大树,17度的泉水、潜水之后见到的六口唐代的棺材、第二十七代守墓人的茅草屋等等。在这里我们能够感受到那丰富的想象力似乎是种需要,那些破碎的意向在故事的逻辑中承前启后,有着井然的秩序。而艺术家在这里主动去见证他的阐释、甚至去帮助实现他的世界。这个见证才是这个项目的核心逻辑,而不是我们所看到的现场装置。

——满宇


守墓人


一开始,在与石炳煌的采访交流中,往往被他所描述的离奇经历惊诧到,同时惊诧的还有他那极为充满细节的讲述。比如他讲到他们逃亡云南时,晚上在大山里睡觉碰到大蛇(直径一尺余的巨蟒),蛇的样子、状态以及与蛇的遭遇过程、驱蛇诀的使用等等,就像你也在和他一起经历一场真实的遭遇。

“守墓人”是石炳煌讲述的众多经历中比较完整的一段,基本信息是在2003年于老家宁乡与隔壁城市之间的某处,无意中发现一片几十亩大的竹林,里面有数不清的竹叶青(蛇)。因为掌握了舅公早年间传给他的“驱蛇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石炳煌驱蛇破阵见到了守墓人。守墓人守护的是唐朝传下来的古墓,至今已经是第二十七代了,早年因为杀人避难来到竹林里,在上一代守墓人的“忽悠”下接受了守墓的工作,一守就将近七十年。在这段经历里,石炳煌主要讲述了有关竹林、蛇的各种状况、守墓人的生存状态、与守墓人斗法继而惺惺相惜以及探究深埋于水库底下的古墓等情节。

在这里,蛇与守墓人的关系是多层的,它们既负责护卫守墓人和陵墓的安全又是守墓人生存的主要食物来源,也是日常相随相伴的对象。与守墓人的惺惺相惜来自石炳煌神奇的法术功力,其中有一段讲到他进蛇阵后运用“避敌神蛇诀”与蛇群缠斗,守墓人惊觉大批蛇从竹林上空往外飞去,方知来人极为不简单,自此相识成为知己......随着讲述的徐徐展开,我逐渐发现这个守墓人似乎变成了石炳煌的镜面,他们都由守护而搭建了一个神秘且稳固的“堡垒”,为其对抗现实世界加于其身的各种权力暴力提供了强大的能量。蛇在构建“堡垒”的结构中是至关重要的,无数的蛇为他们建立了一个与外部世界隔绝的中间地带——蛇阵,它抵御着一切对其窥探和侵犯之人。而这里又存在一个能够让他们进出自如但别人不可得的密匙——“避敌神蛇诀”。蛇诀为石炳煌打开了与外界链接的通道,通道联结的是他对自我确认的途径。就如同“艺术”也是他的密匙,而作品以及与艺术家的合作、展览就是他自我确认的途径。

石炳煌用以驱敌避蛇的“避敌神蛇诀” 书写/李明昌 一个人的社会 新造当代艺术中心 广州 2019

石炳煌用以驱敌避蛇的“避敌神蛇诀” 书写/李明昌 一个人的社会 新造当代艺术中心 广州 2019

“守墓人”是在2018年底和石炳煌交流的几个现场计划中的一个,2019年5月份确定实施。在现场布展的过程里,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那个“拉幕布的人”。因为有过前期合作参加展览的经历,所以我知道他能解决制作上和布置上的几乎所有问题。他对物、景和空间的理解想象是充满细节的和准确的,所准备的各种材料既能精准对应他的想象,而所备分量也几乎分毫不差,用他的话说‘不过就是一点实践的经验而已’。但想想他早年做冶炼、独立完成两栋自建房的经历等,便能知道他驾驭这些展览布置上的要求实在是太容易了,根本就是信手拈来。因此,项目的现场布置,我的工作主要就是帮助提供他所需要的材料(泥土、木料、石块、茅草、仿真竹蛇草皮树叶花等等),协调与布展团队的工作、临时充当施工过程中不太合格的助手,最后在石炳煌的“指导”下完成了一张5mX2m左右的壁画(用以描绘古墓的隐藏地——水库的情景)。

石炳煌合作展览“一个人的社会”现场 拍摄/姚鹤立 新造当代艺术中心 广州 2019

石炳煌合作展览“一个人的社会”现场 拍摄/姚鹤立 新造当代艺术中心 广州 2019

“守墓人”计划只是我与石炳煌合作项目的一部分,它是我配合他扩展自我确认途径的尝试之一。在计划实施之前我和他聊起,以前的计划呈现的大都是他做出来看得见的工作,而“守墓人”是把他的经历或者想象尝试呈现出来,这种相对更对内的体验对他来说应该也是有意义的,至少他对艺术表达的理解要更开阔一些(之前聊展览计划时,他的想法基本上都是在重现既有工作的框架里)。

布展工作完成的那一天,我问石炳煌感觉怎样,他爽朗大笑一声,嗯,很好!很过瘾!

个人语境

石炳煌在新造当代艺术中心 拍摄/谢剑波 广州 2019

石炳煌在新造当代艺术中心 拍摄/谢剑波 广州 2019

石炳皇 1955年4月5日清明节,石炳煌(笔名)出生于湖南省宁乡市。

早年丧父,母亲改嫁,与小哥相依为命。

十多岁时(1974年)为村民出头揍了大队治保主任而逃亡云南。

1980年以前从事从事金属冶炼——模具制作工作,肺部等内脏里吸入了大量金属粉末而身中剧毒。之后,四处访医疗治。

1996年12月,自建房“乌龟屋”动工,2000年完成大部分主体,由于资金短缺,工程多次停歇,至今尚未完工。

湖南卫视、宁乡电视台对其建筑做过新闻性报道——《怪屋》,石炳煌在当地被视为怪人。

2009年2月,与腾挪小组于广州腾挪空间合作展览项目——“腾挪小组·石炳煌”。

2011年开始,石炳煌在邻近“乌龟屋”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又修建了集健身、环保、娱乐、居住等功能为一体的“休闲宫”。

2017年11月——2018年6月,参与华侨城盒子美术馆的驻地项目,期间参与“2017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罗湖分展场“深圳工业站”的展览。

2018年6月,与腾挪小组于华侨城盒子美术馆合作展览——“腾挪·这一站”。

2019年6月,参与新造当代艺术中心合作展览——“一个人的社会”。


这份关于石炳煌的简介交代了几个方面的信息:

1)成长的经历充满挫折与苦难。石炳煌出生之时(1955年),新中国的政权已经稳固,土地改革运动正席卷全国。他经历过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当地的大洪灾(1969年)和接下来的三年大饥荒、批林批孔运动、改革开放、如今的城市化运动。在他的记忆中,最深刻的莫过于“四清”运动了,因为这场运动导致了他父亲的早逝和母亲被迫改嫁。

父亲的遭遇既是他童年成长的关键部分,也是当时社会形态演化的一个缩影。父亲在他内心里的形象如同许多人心中的父亲一样是高大的、英雄般的,这一点有两个方面可以说明(据他讲述):一是父亲是铁匠,年轻时(解放前)是当地的风云人物之一,与当时的土匪头子等人结拜为七兄弟;二是父亲的铁器制作水平很高,他曾说过父亲拿着那些失败品稍为加工即为成品,凡经他手的铁器品质高且从不生锈,一时让人叹为服之。但父亲的结局又是悲剧性的,解放后,几乎伴随他成长记忆的就是父亲被徒弟们出卖、迫于自保捐出全部家产、被以前帮助过的邻居针对划为富农继而遭受批斗......父亲从此落下病根无钱医治,最后在病痛和饥饿中去世(1966年)。

在石炳煌苦痛记忆库中有三个人物关系是“恶的化身”:一个是大妈(父亲第一任妻子)的两个儿子大哥和二哥;一个是邻居易家;第三个是父亲的徒弟们。三者之间有一个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于儿子是有养育之恩,于徒弟有再造之恩,而于易家则是雪中送炭之恩,结果他们最终都以恶报德促成了父亲的早逝。在三者中大哥和二哥的恶尤为甚之,既为人之子却行不孝之事,在父亲病重之时把持家中财物致父缺医少食,又因担心父亲过世母亲分去家产,继而对母亲残忍虐待逼其改嫁。持续的折磨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使母亲的神经变得非常不正常,以致后来疯疯癫癫。父亲过世母亲改嫁后两个大哥看他和小哥不惯,又经常虐打他和小哥致小哥大脑受损,为小哥日后当兵时因挖矿受惊吓而神经受损埋下了祸根。后来大哥病死,二哥偷盗被抓,不愿出卖朋友上吊自杀,算是应了他俩所作所为的报应。

石炳煌和我反复说起父亲的遭遇,一方面说明小时候内心中的支柱崩塌带给了他巨大的影响(那种看着父亲的生命在眼前慢慢消逝的经历并不是大多数人能体会的),另外也让他从小就体验到了整个外部环境构建的让人窒息绝望的权力压制。所以,在他身上,你随时都能发现那来自骨子里的叛逆和反抗,特别是对那些由上而下的体制链条上产生的恶。他知道父亲就是受害于这种恶,母亲、他和小哥甚至还有更多人也是相同的遭遇,他会骂当年和如今某些权力者的滥权、公报私仇、贪腐等等,也会愤懑于周围吃瓜群众们有意无意的各种暴力伤害(语言和行为上的)。

早年丧父长兄虐待使石炳煌从小就被迫学会保护自己,面对欺辱他会尽自己能力去反击。因此,他逐渐变成了周围人眼中不愿招惹的对象(他说十多岁时自己已经是当地的‘一坨毒’了,别人都怕他),这应该也促成了他机敏、固执且性格略显暴烈的个体特征。我想,可能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在努力建立与外部抗衡的“堡垒”,以此来保护自己不受外界致命的袭击从而被撕碎而崩溃。这种濒临绝境下类似“动物性”自保意识的催发,在那个年代甚至是现在的现实语境里也是非常常见的。那种本还需要在父母羽翼下成长的年龄就必须赤裸地去对抗全世界的状况,想想都让人心情沉重。

2)冶炼造成身患重疾,在绝望中开始自救,并同时筹建配合身体康复的建筑。

七十年代初期(1974年,‘批林批孔’运动),因为和村民一起私自卖菜被抓,气愤之下出头揍了村治保主任后逃亡云南。在云南偶遇当地部队首长患有肺疾的母亲,自幼随父学了一点医术的石炳煌巧治肺病,随后留在部队几年。

七十年代末,石炳煌回到老家,开始金属冶炼的工作。在制作各种金属器具的过程里,由于防护措施欠缺,导致体内吸入了大量重金属等有毒物质,造成肺部及其他内脏病变,身体极其虚弱,而期待多挣钱的心态(工作更卖力)使得他金属中毒的情况特别严重。

八十年代开始,石炳煌被迫四处求医治病。后经人介绍认识宁乡一个叫詹永康的中医研究所教授(也身患肺疾),他提议练习太极拳、游手八卦掌。石炳煌经常出入研究所的图书资料室,利用所获资料佐证治疗,两人从此在相互切磋医术的同时用于各自身体医治。

石炳煌从父辈处得知,其祖上是清朝雍正年间皇宫里的太医。身患重疾后,石炳煌开始认真研习从祖上遗留下来的众多书籍——医书、太极和八卦。但在他偶然的一次表述中,他说他的病是在舅公的帮助下才真正好转进而痊愈的。当时舅公是在海南的一处寺庙做主持,用了许多药材放置在一个大桶中煮熬,然后让他赤裸于其中“蒸”了三个时辰,全身皮肤上沾满了被药材逼出的带金属质感的污垢,自此,病体便好转十有七八了。

因此,在他的记忆和讲述中,他对自我救治的线索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与中医教授的互助之路;一条是舅公的救治与指点之路。

舅公是除了父亲之外另一个英雄的代名词,据其所言,舅公是晚清时期的和尚,八岁出家,做过李宗仁的特务侦察连的连长,国共内战前辞官回家继续出家。舅公精通医术和武道,一生传奇,曾告诉过石炳煌有关气功、太极、长生之类的诸多信息。

从海南回来后,应舅公的指教,开始了持续至今的养鹅行为。据他说,鹅一身是宝,它的肉和蛋有人体需要的非常重要的营养元素,它的作息时间也应合了人体健康的作息规律。石炳煌在长期的养鹅过程中,既锻炼、医治了身体,又梳理了人体与自然的节奏规律,配合提升了自己对身体、医术、武道的理解和贯通。(另,养鹅的故事早年还被编入全国农民发家致富案例的书中,经常收到全国各地读者来信请教养鹅的经验。只是石炳煌觉得自己养鹅并没有什么经济价值,不能误人,所以都回绝了。)

石炳煌最初养鹅是为了治病养生,但正如他所说‘鹅一身是宝’,他就这么在家养着养着,一直养到了现在拍摄/谢剑波 2019

石炳煌最初养鹅是为了治病养生,但正如他所说‘鹅一身是宝’,他就这么在家养着养着,一直养到了现在

拍摄/谢剑波 2019

由于以前是从事冶炼模具的制作,对形状结构、力学比较有感受力,另外也喜欢接触奇形怪状的建筑,为了更好配合练习八卦、太极,石炳煌于1996年12月开始建设“乌龟屋”(学名叫“太极行宫”)。“乌龟屋”的地基所处是一处墓葬群,为了解决尸毒的污染问题,他在建筑底部按太极、八卦的原理做了许多管道,以此将被污染的空气转换为“有用能”。

“乌龟屋”是石炳煌于老家湖南宁乡修建的第一栋自建房,最初是用来配合身体康复和以舞(武)会友,里面设计建造了舞厅的回廊、供小孩玩的滑道和用来练习太极的太极眼等。后来由于尸毒的原因空置了好几年,但今年又开始了装修改建 拍摄/腾挪小组 湖南宁乡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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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石炳煌按照周易八卦设计的“乌龟屋”地底管道模型 第七届 UABB-罗湖分展场“工业站” 拍摄/腾挪小组 深圳 2017下:石炳煌根据自建房“乌龟屋”制作的建筑模型 拍摄/腾挪小组 广州 2017

上:石炳煌按照周易八卦设计的“乌龟屋”地底管道模型 第七届 UABB-罗湖分展场“工业站” 拍摄/腾挪小组 深圳 2017

下:石炳煌根据自建房“乌龟屋”制作的建筑模型 拍摄/腾挪小组 广州 2017

在妻子眼中,石炳煌是一个耿直但心地善良之人,只是觉得他性格不好,遇事有些急躁且固执。比如说他要做什么事情,那必须马上去做而且从不管别人怎么说。当初他建“乌龟屋”的时候,妻子是想将房子建到靠近公路旁边,那样可以规划建门面用来出租。但石炳煌固执地将房子建在他认为的“宝地”之上(离公路几十米)。那块地大家都知道埋了不少人(“乌龟屋”挖地基的时候就挖出了几十座坟墓),是别人避而远之的“死地”,但在石炳煌的认知中,这个“宝地”是明朝赖布依的后裔看中的七色神沙地(地底土层有七层)。宁乡还有个专给穷人打抱不平的武师,他的坟埋在这里六十年了仍完好无损,因此实在是万里难寻的风水宝地。

“乌龟屋”造型奇特,建造之初的想法是用来练习太极配合身体的康复,然后跳跳太极舞,娱乐健身以舞会友。按妻子的说法是当时有个亲戚在文化宫开了一家舞厅,生意不错。石炳煌一直以来喜欢跳舞,便有心将房子建成一个可以娱乐跳舞的样式,像柱子、回廊、还有外部供小孩玩的滑道等应该都有参考舞厅和游乐场所。

因为建房的想法差距太大,夫妻俩那几年争吵得非常厉害,几乎变成仇人一样见面都不说话。结果是,石炳煌的固执赢得了这场纷争,“乌龟屋”在缺钱少物的情况下,从1996年底断断续续建到了2008年,其中除了筑梁请了人帮忙外,其他的活主要都是他和小哥一起做的。

“休闲宫”始建于2011年,当时由于家人(妻子和两个儿子)包括邻居极力反对石炳煌继续建设“乌龟屋”,也因为“乌龟屋”地基中的尸毒实在不利于人长期居住使用,所以最后才开始修建主要功能为环保、居住、养生和休闲的“休闲宫”。

“休闲宫”是石炳煌的第二栋自建房,主要用来居住和休闲娱乐,兼具环保与养生
拍摄/腾挪小组 湖南宁乡 2017

在这个阶段,石炳煌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怪”也日趋明显:比如说他桀骜固执的性格、略显神秘的“功夫”和“法术”、令人奇异的医术(曾救治癌症病人和医治自己的脑血栓以及救治六个月的早产儿子等)、非常态的建筑、不太正规的太极和舞蹈、让人感觉离奇的经历等等。在他漫长的自救过程里,他修复的不仅仅是身体,连同身体康复而同时形成的还有他独立的认知和完整的思维逻辑。并且妻子尽管会有各种不满,但仍然在背后默默的支撑他,相信他的遭遇,相信他的言语和行为,为他的自我独立世界的建立加持了一个可贵的“能量场”,这让他在面对由各种权力结构关系构成的外部世界的暴力干扰时,都能顺利化解而安然无恙。

关键词:

“鹅”——一身是宝,于其自救、康复意义重大。

“太极”(太极舞)——从祖辈留下的书中模仿太极拳,但并不是完全的照书本练习,而是觉得哪样对人有好处,能令其心情舒畅、去疲健体,就哪样练,实际上是自创的太极拳。而太极舞是由于一直喜欢跳舞,通过自创的太极拳演化而来,练功和娱乐相结合。

“蛇”“驱蛇决”——在云南、守墓人、舅公等处都有出现。

“妓女”——《把脉》中的三十多岁会制药的妓女;外婆;

“改嫁”——外婆、母亲等;中国五六十年代贫困家庭较常见的现象。

“海洛因”(罂粟)——治病、制药、饮食配料(外公)之主要材料体,多处治病行医处都有提及。

“肾水”——人之根本,养生最重要的针对对象,“休闲宫”所种植物基本以提高肾水积量和肾的功能为主。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土;人有三宝:精、气、神。其中‘精’即为肾水。

“微量元素”——有用能之根源,通过建筑的设计规划对空气、植物的巧妙转换而获取。“乌龟屋”和“休闲宫”的作用之一。

“性”——通过阴阳互补的方式来调节男女各自的身体机能,达到身心通泰的状态。


3)与艺术家群体的合作,应该说为石炳煌打开了一个与外界勾联的通道,而且这个通道对于他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自我确认方式之一。由此,或许他的“堡垒”才真正完善,可以开和闭自如切换。外界对他的质疑和否定,可以由质疑和否定者也难以进入的所谓“高级”领域——艺术所“杀死”。他可以不再理会那些大多数他者的攻击,那于他来说都是无意义的小丑行径。

石炳煌合作展览“腾挪,这一站”现场 拍摄/腾挪小组 华侨城盒子美术馆 广东顺德 2018

石炳煌合作展览“腾挪,这一站”现场 拍摄/腾挪小组 华侨城盒子美术馆 广东顺德 2018


工作意义

真正意识到应该为石炳煌做点什么,首先也是从他的“怪”开始(当然这个“怪”主要是针对他人而言)。有一次聊天时,他说有一部分表亲就在我们老家的社区,而父亲知道我将和他合作做一个艺术项目时(2017年),专门去找熟识他的表亲了解了一番。打听的结果是父亲有些隐晦的问我能不能放弃这次合作,我才突然意识到石炳煌长期遭遇的是怎样一种境遇:大多数认识他的人或许都是以一个使人窒息的词来对应他的那个“怪”——XJB!这种由我们大多数者的傲慢产生地误解或者应该说是歧视,是以一种多么自然和不负责任的暴力方式冲向他!父亲的态度虽然因为善良而有些委婉,但我必须和他解释清楚,将他对石炳煌的误解调整过来。解释的过程也是对日常中的大多数人的测试,看看一个简单的问题能否通过简短的表述理清楚并被接受。我向父亲认真的解释石炳煌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了,他的“怪”只是因为他能超脱于现实社会的认知规则之外,行为的结果自然超于常人。父亲很快就理解和接受了我的解释,并且在石炳煌几次造访我家时,应该是非常正常和平等的接待了他(石炳煌转述)。

与父亲的交流让我明白,理清周围的大多数者对石炳煌的误解(很多人或许是无意识的)已然成为了我经常和必须做的事情,而它既容易又不容易。说容易是和每个对谈者交流都很顺利,大家大多只是因为以前的不知才产生误解,简短的解释就能让人很快地理解和接受。说不容易是这种工作推及的面太小,对石炳煌周围的人事关系影响有限。因此,在和他合作的过程里,我一直在考虑某些有针对性的方式来提高这种有效性——将对属于状态少数的石炳煌的理解推及到更广的层面,让更多的人意识到他的镜面关系,即怎样面对石炳煌也就是怎样面对其他的少数群体,如性少数、抑郁等等。

石炳煌虽然在个体状态呈现上属于少数,但少数并不意味着不正常甚至是异端,我们怎能由于自身的不知就随意地去归类,进而歧视甚或暴力(行为和语言)相向?他们难道在这个大他者的语境里不应该也有同样的平等权利么?岂不知当自己某天被换位时,便能体验到那大多数者构建的权力结构的强大和个体自身的渺小与绝望。更或当你对位为毒奶粉、疫苗、P2P、重度污染等事件的当事者,当你被强大的维稳机制钳制而维权无门时,我们还能仅仅只是麻木的觉得理解这些状态少数者的镜面关系没意义么?!

当然,石炳煌的遭遇相对于显现的社会事件中对权力的剥夺要隐性一些,但这种由社会权力结构造成的大多数者的无意识误解或歧视,对个体来说具有同样的毁灭性。年初一个老家朋友跟我聊起过她的一个发小,从小就聪慧可爱且各种奇思妙想,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年代却向往音乐舞蹈(我童年玩乐的记忆基本上都是与爬树偷果子玩泥巴等有关的“野路子”趣味)。但不幸的是她成长于一个不断否定她的环境里,父母各种无理由的拒绝和辱骂导致了最惨痛的结果。在医院治疗几年后瞒着病情嫁了人,但孕期情绪波动加上怀孕停药使病情无法控制,后来婆家解除了婚姻小孩流产直接击溃了她,至今四十岁出头就在当地的尼姑庵中了却余生。当朋友了解到我在项目中对个体状态少数的理解时非常懊恼,因为她是看着当年最好的朋友一步步走向了深渊。她说还记得发小十多岁时有段时间经常精神恍惚的来找她聊天,噼里啪啦讲完就回去了。当时朋友并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她最后拯救发小的机会了,甚至还如其他人的认知一样将她定义为有问题的个体而规避。

现在,这个朋友就像与我在这个问题上交流的其他人一样,明白在面对个体状态少数者时,尊重和理解是多么的必要和重要!因为尊重和理解,我们才会认真去倾听,才会理解大他者对个体造成的伤害,才能逐步打开自己的心胸去接纳,由接纳产生的蝴蝶效应才有可能带来权力结构层面上的改变!你今天为他们争取了什么就是为自己将来争取什么,这也是我在这个项目里找到的工作意义。


现实遭遇与诉求

这几年,在政府不断推进的造城运动的影响下,“乌龟屋”和“休闲宫”也面临拆迁的问题,对此,石炳煌的态度显得有些复杂。如果说在修建之初,甚至前年(2017年)他的态度都肯定是不希望被拆,因为这两处建筑承载了他太多的想法想象以及情感。他曾很直接的表示,之前与外部(如“腾挪小组”)各种有关艺术的合作,除了检验和提升自己对艺术的理解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想将这两栋建筑通过与艺术产生的关系,将之转换为“艺术屋”(艺术作品)。当时他还对合作的机构提出,希望他们能为两栋房子制作一个“艺术”的证明。这些都是他对拆迁采取的针对措施,他觉得现在政府在极力推行文化建设,而艺术是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他的房子如果成为了艺术品还被拆迁,那当局就是破坏文化,就违背了国家的政策,是自打耳光了!

这个证书是应石炳煌的要求,委托热带病艺术研究所制作的证书,以此印证他辛勤的艺术付出

这个证书是应石炳煌的要求,委托热带病艺术研究所制作的证书,以此印证他辛勤的艺术付出

然而,最近一年来的时间里,石炳煌从各种渠道和他人口中得知的信息,使他之前对房子拆迁的看法出现了改变。这一两年,政府关于房地产的政策让很多敏感的人嗅到了这个产业的巨大风险正在临近。在和与房地产关系密切的人的交流中,他得知政府的财政状况已到了很艰难的时候,或许这次的拆迁也将是最后“划算”的一波了。再者是现在的风气已明显转向,强硬的对抗也不是明智之举,而且他感觉这一年自己的身体状态有很大下滑,连每天必去舞厅跳舞的活动都已经取消了,以前的那种与天斗其乐无穷的气魄开始悄然消退,他开始接受拆迁的方式,也开始计算拆迁能拿到多少赔偿款,并筹划拿到款项后的各种计划。




但是,就在今年(2019年)4月,“休闲宫”在当地政府与儿子的双重压力下被迫拆除了(说被迫是因为石炳煌觉得拆迁款远低于自己的预估,另外,他认为儿子是被拆迁办的人洗了脑,他不愿因为这样的事与儿子们闹矛盾),石炳煌不得不面对拆除后带来的各种问题:居住的、由拆迁款引发的复杂关系以及倾注心血被毁后的心理落差等。但尽管对此事充满愤懑和无奈,他仍决定在那片瓦砾废墟中开辟几块菜地,以做最后的抵抗!




现在他租住在隔壁邻居家里,将精力放在第一个自建房“乌龟屋”的装修上。参加“一个人的社会”展览现场布置时刚好在这个时间段,因为家人的误解他只拿到拆迁款项里很少一部分资金来装修“乌龟屋”(家人的解释是担心他乱花钱)。由于这个原因,在和我聊起时他还非常不满,为了赶在老婆6月中旬去福建大儿子那之前,想通过开个家庭会议多追加些资金,所以他只预留了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用来布展。

在与石炳煌合作的“守墓人”计划里,我做的仍然是建立“通道”的工作。但这整个项目对于我,又不仅仅只是和石炳煌合作一个“看得见”的所谓作品。至少,我希望能从这层关系中挖掘出更多一些层级的问题和空间:一是理清石炳煌的“怪”其实是周围的大多数他者施加给他的误解或者说暴力,从而通过我的工作(或与之合作)可以尽可能的优化他周围与他的语境关系。二是,在与他的深入接触过程中,了解他目前的现实诉求,努力和其一起达成。第三是在整个项目的推进过程里,石炳煌于我的镜像关系在哪里?我想,一方面自己在作为大多数者时如何理解和面对与之对应的少数;而当自己成为那少数时,又怎样理解和抗争那大多数者建构的权力语境;再者,两者身份所对应的关系应该怎样相互印证和转换。

有时我想,我是否也需要那样的一个“堡垒”,自动抵抗那些让人绝望的现实境遇。但我想我做不到,因为我看得见那些“缝隙”,所以我不能装作看不见而过滤掉它们,这种忽视很容易带来让人误解的粉饰工作,由此产生的“恶”尤为甚之!

石炳煌合作展览“一个人的社会”现场 拍摄/姚鹤立 新造当代艺术中心 广州 2019

石炳煌合作展览“一个人的社会”现场 拍摄/姚鹤立 新造当代艺术中心 广州 2019


(广州的腾挪小组是最早与石炳煌合作展览和艺术项目的机构,在参与“一个人的社会”项目的过程中,石炳煌也正好与腾挪小组在合作展览,因此,我的工作在此有诸多的重合,也因此,非常感谢刘可、周钦珊、方琦等腾挪小组成员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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